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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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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剛過端午節的早上, 趙鶯鶯還在發愁怎麽將粽子吃完的事情。買菜回來的桃兒就急急忙忙道:“奶奶,外頭發了一張告示!”

官府出告示並不算常見, 可也不能說多罕見。能讓桃兒這樣驚慌失措, 趙鶯鶯估摸著不是什麽好事。

桃兒認得幾個字, 那都是趙鶯鶯教的。平常日用的幾樣東西能寫會記, 可是要看懂告示, 那是決計不能夠的。她也是湊熱鬧看告示, 聽旁邊的人說這才知道的——官府又要收錢了, 這一次不是河總周大人要收錢, 而是知府大人下了告令。

趙鶯鶯聽桃兒一說, 皺眉道:“是個什麽名目, 怎麽個收法,收多少錢。”

種田的有田賦, 經商的有商稅, 這都是固定的。而不在固定賦稅中的都要有個名目才是,而且這個名目還要說的過去。之前河總周大人收商稅也好, 拿常例錢也好,都是用河堤銀做幌子的。且不論河堤修的好不好,要不要花那麽多錢,至少有個河堤在那裏呢!

“說是叫什麽過節錢,為的是端午節過節。”這樣說著, 桃兒偷看了趙鶯鶯一眼,這才往下道:“好像是說朝廷正在海上用兵,要組建新一支水師打倭國呢。這筆費用要攤派多少多少年, 兩京十三省都有不同的負擔。知府大人說府庫裏面沒銀子,只能讓揚州城裏交一筆過節錢,先把銀子湊夠。”

過節錢這種名目在前朝也是有的,趙鶯鶯過去聽說還覺得荒謬,如今自己身邊收這個錢才知道當官的厲害著呢!就沒有他們不敢收的錢。

至於說征倭國,這件事趙鶯鶯倒是知道,不是這輩子知道的,而是上輩子。這可是一件大事,前朝後宮都能聽到,她這個小宮女也偶爾聽貴人們念叨。記得直到她死的時候水師剛剛成型,第一步就是要拿下南洋多個島嶼,然後才輪到倭國。

——朝廷花了大量的錢財組建水師當然不只是為了征倭國那麽簡單,不然豈不是殺雞用牛刀了。趙鶯鶯雖然是個宮女,可是她身在宮廷,零零碎碎也能知道一些。所謂征倭國只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,當今天子是有大志向的!自從知道天下之大,何止周邊幾個國家之後,一心一意就想讓萬國來朝。

若要想做到這個,純粹宣揚教化當然不夠,需要的文治武功並行。在這其中,水師是重中之重。

這樣說起來這是舉國的一件大事,也不能抱怨什麽,從長遠來說也是利大於弊。可是只有身處生民當中才會知道這件事帶來的不同影響——將來如何尚且不知,但是在準備水師的這些年裏,許多地方的百姓負擔沈重了很多。

趙鶯鶯想起上輩子的事情,不由得陷入沈思。走了一會兒神,這才想到事情沒說完。揉了揉太陽穴,對桃兒道:“接著說,還沒說完呢。”

桃兒點點頭,這才接著道:“念告示的秀才先生說了,官府把戶籍分成了大戶、中戶、小戶,三口之家及以下是小戶,三口之家至五口之家為中戶,五口之家以上為大戶。小戶過節錢三兩銀子,中戶五兩銀子,大戶為八兩銀子。”

趙鶯鶯和崔本一家算起來也就是三口的小戶而已——國法律令中,像桃兒這種賣身為奴的並不算戶口。也就是說,她家要上交三兩銀子。而某些幾代不分家的就應該要交八兩銀子。

趙鶯鶯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些貧苦人家,三世同堂甚至四世同堂,滿屋子的人,怎麽算都是五口以上了。對於他們來說八兩銀子要一口氣拿出來,那實在是太為難了。上次一兩銀子的常例錢也能鬧出那些風波,不知道這次的過節錢又會有什麽。

白日這樣想著,晚間的時候趙鶯鶯就是這樣說的。崔本聽了也是嘆氣,白日的時候有個酒坊裏的工人預支了兩個月的月錢,就是因為要湊這個過節錢。按理來說能拿月錢做工的,那都不是窮人了,過節錢咬咬牙也應該能湊出來。

只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不是一句‘按理來說’能夠概括的。那做工的家裏還沒有分家,一大家子人算大戶。家裏兄弟們各有事做,但是只有他的最好,其他的兄弟們也就是賣賣力氣,糊口而已,至於攢錢,那真是沒攢什麽錢下來。

沒分家的規矩,子弟賺的錢都要歸公中。當然了,他是家裏最賺錢的一個,多多少少有些優待,可也就是這樣了而已。事實就是,其他的兄弟占了他這一房的便宜——不過也不能這麽說,不分家的規矩就是這樣。如果是別的兄弟有出息,那他也可以沾光的,只能說這種事情看運氣了。

他本來該有些錢的,可是歸公中支配自己手頭就沒有什麽了。至於公中,養活一大家子就不容易了,何況其他!這一回收過節錢,八兩銀子呢。家裏實在是拿不出來,只能指望他了!

趙鶯鶯掐指一算:“他又不是大師傅,每個月月錢只一兩二錢銀子吧。兩個月的月錢預支,那也只夠二兩四錢銀子,這夠了?”

“家裏還有一些,然後別處湊湊就行了,他也不好意思預支太多銀子出去。”崔本這樣說著,在趙鶯鶯的幫忙下換上了睡覺時穿的中衣。然後道:“說起來他手邊未必一點兒錢都沒有,只不過不願意讓家裏知道他有錢而已。”

趙鶯鶯懂了,是人都是有私心的。多少想攢點私房錢,也是讓家裏知道,他來錢不容易,不是想要的時候就能有。不過這是人家的事情,趙鶯鶯就不評價了,只是詢問崔本知不知道這錢要怎麽收上去。

和之前的河堤銀不同,這一次的過節錢沒有官差來收錢——按戶頭收錢就這一點好看,記錄完整,只要各坊的甲長、牌長按著戶籍找人就可以了。

第二日趙鶯鶯就等在家裏,下午的時候就等來了牌長。等到牌長走後不久,眉嫂子就上門了,第一句話就道:“牌長剛剛來過?”

見趙鶯鶯點頭,她才接著道:“這兩日牌長的脾氣恐怕會不大好,到我那裏的時候已經沒什麽好話了。幸虧我拿錢利索,他臉色才好一些。”

一般情形下是沒人願意得罪牌長的,所謂縣官不如現管。牌長就如同鄉下的裏長一樣,很多官府手伸不到的地方就要依靠他們。上戶籍、抽人丁好多事情都歸他們管呢,要是得罪了牌長,後頭有的是苦頭吃。

可是這一次不少人都在給牌長出難題——大家都不想的,可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,何況完全不是一文錢的事情。

誠然左近住的都是家境比較殷實的人家,可多少有一些人家手裏就是拿不出這幾兩銀子。這種拖欠稅銀的行為大大增添了牌長的麻煩,他能有個好臉色那才是奇怪!

兩人正說話來著,又有人敲門,開門來卻是眉嫂子家的婆子。那婆子並不是一個人來的,後頭還跟著一個婦女。這人趙鶯鶯並不認識,便拿眼去看眉嫂子。眉嫂子笑的有些不自然,指著道:“那是我表嫂。”

趙鶯鶯點點頭讓了讓,然後眉嫂子就帶著人火急火燎地回去了。事後趙鶯鶯才知道,這個表嫂是個表了三千裏的,早就沒什麽親戚關系了,最多就是因為住的不遠,走動的稍微稠密一些。

來的目的也十分簡單,借錢而已。

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呢,何況底下百姓家。眉嫂子家這個表嫂家裏就十分困難,偏偏她家三代沒有分家,實打實的大戶,需要上交八兩銀子的過節錢!這些錢一時怎麽湊的上來?若是不借錢,那就要當東西了。

可是仔細看看家裏,除了一棟破房子值一些錢外,其餘的都是些當鋪都懶得收的東西。左思右想,房子是不能賣的,也就只能找親戚打秋風了——說是借錢,其實不然。將來能還上的話可能會還,若是條件有限還不上,那也正常。

說起來這種情況還真是為難,親朋好友不拉一把不像樣子。可要是真幫起忙來,近的遠的親戚朋友實在是太多了,幫了這個就要幫那個,到頭來沒完沒了。更重要的是,自家沒有那個力量和義務。

只不過趙鶯鶯沒想到自己才替眉嫂子為難,轉頭自己就為難起來了。

崔家一族也算是大族了,只不過崔父這一支很單薄,崔父之前已經單傳了兩代了,加上崔父自己就是三代單傳。知道崔本他們這一代,這才人丁興旺起來。這樣的結果就是,崔本在族裏近親不多,但連的上親的遠親數都數不過來。

這次上門的正是這麽一個遠親,說起來趙鶯鶯還記得她。她是崔家宗族裏崔江的媳婦,人都叫她江嫂子。趙鶯鶯剛進門的時候送族裏一個侄女兒出嫁,那時候她也在喜宴上。別的事情趙鶯鶯都不記得了,只記得新娘嫂子和娘親端茶敬茶,人人都按照規矩放了茶錢的,只有她沒給。

當時還有嫂子和嬸子告誡她,少和這個江嫂子來往,如果江嫂子找上她,也要懂得拒絕。不過說來也奇怪,江嫂子找過族裏許多富裕殷實的人家占便宜打秋風,就是沒有上過趙鶯鶯這裏。這一次江嫂子上趙鶯鶯這裏,還真是第一次!

江嫂子笑嘻嘻地看著趙鶯鶯,道:“弟妹家的房子起的好呢!當初起房子之後是請族裏吃過飯的,我當時也在。當時就對族裏面的人道,這樣的房子住個真正的老爺也使得了。”

趙鶯鶯反應頗為冷淡,實在是江嫂子在族裏名聲不大好,縱使趙鶯鶯不是個完全聽信流言的也要有所影響。何況她自己也算是親眼見過一些對方的做派,好壞說不上,可和自己合不來還是能看出來的。

也是習慣族人的冷淡態度了,江嫂子自顧自笑著道:“...如今本哥兒和弟妹日子過的好了,這真是天大的福氣。須知道這些年日子越來越難過,想要過成這樣實在是太難了。像我家那個男子漢就不成了,連養家都成問題,我和孩子們跟著也是吃不飽穿不暖。”

絮絮叨叨半晌,最後才表明了他的真實目的,也就是借錢。

“弟妹,這次收過節錢來的匆忙,我和孩子他爹哪有什麽準備——我家夫妻兩個,底下四個孩子,正好算大戶,也就是八兩銀子......”江嫂子一個勁地和趙鶯鶯說她家有多困難。

“弟妹,人都說你是個心善的,族裏也說你是好性子。臘月初八的時候還會施粥,族裏有事拿錢也從不推脫。從前你是這樣,這一次可不能見死不救哇!不然我和孩子他爹就要被逼死了!”說到這裏越說越不像話,鼻涕眼淚也出來了。

趙鶯鶯之前還好,也就是打秋風一慣的說辭而已。趙鶯鶯正想著如何禮貌的拒絕這件事,就聽到了後面的話,這讓她心頭簡直無名火起!

這話是什麽意思?所以說她不拿錢出來就是見死不救,就是害死族人的大壞蛋了?趙鶯鶯這才知道崔本和她還有這份責任!

當即冷了臉色:“嫂子這話我可聽不懂,說的好像你家事是我家事一樣。您也算一算吧,族裏親戚近的遠的一大堆,江哥和我家本哥很近麽?我公公是長房麽?既不是最親,也不是長房裏的人。總之無論怎麽算,都輪不上我家來擔這個責任吧!”

趙鶯鶯最厭惡這種人了,明明是自己責任,偏偏推到別人身上。外人看著好笑又不可置信,然而他們自己看來卻是理所應當,說也說不通。

這時候的江嫂就是這樣了,趙鶯鶯明明是諷刺和拒絕。她卻像是看不懂眼色一般湊上來笑道:“雖不能這麽說,可是大家都是一個族裏的。一筆寫不出兩個崔字,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!平常族裏富裕一些的幫助困難一些的,這有什麽問題?”

說著她還滿不在乎道:“本哥兒和弟妹家裏有錢,你們又年輕,沒有什麽負擔。這時候就該多替族人著想!這既是是為了家族好,也是為了你們自己好呢——到時候族中上上下下都只有說本哥兒和弟妹好的,是也不是?”

江嫂子自己並不看重名聲,至少相比錢財來說肯定是錢財更重要的。不然她也不會因為吝嗇到不講規矩到族中有那樣壞的名聲。可是這樣的她相信除她之外的大部分婦女都最講究名聲,為了好名聲願意做很多她不願意的事情。

這也是很正常的,正是因為族裏面大多數的人都和她不一樣,她才會成為大家厭惡議論的人。問題是她看輕了趙鶯鶯。

名聲當然很重要,可是‘散財童子’的名聲趙鶯鶯可不大喜歡——江嫂子說的話根本毫無道理,要是族裏誰家殷實就要出這種頭,族裏怎麽可能還是這個樣子!這都只是江嫂子在自說自話而已。真要是拿自家的真金白銀做人情,得到的也只能大家表面上的尊重背地裏的調笑!

而且就算有那麽一兩分真實,也會因為說這話的人變得沒有。江嫂子夫婦兩個在族裏根本沒有名聲可言,他們說別人好也罷,壞也罷,沒有人信的!

趙鶯鶯臉色又淡了幾分:“嫂子這話說的,我倒是覺得我家在族裏的名聲蠻好的,用不著添這一筆了。”

江嫂子楞了楞,趙鶯鶯可能會不理她她是想過的。之前她找過族裏一些人,最後都被拒絕了。可是像趙鶯鶯這樣幹凈利落不留情面的還是第一次!

“難道弟妹不信這個?也對,弟妹你人年輕還不懂這些事情。我就是年輕時候不知道,到了現在名聲不大好,於是舉步艱難起來。這麽個現成的例子擺在這裏呢,弟妹還是和本哥兒商量一下罷!”

像是家常嫂子教導弟妹一樣語重心長,甚至不惜搬出自己做例子,若是換成一個不了解江嫂子的人在,說不定真會被她說動一兩分。可是趙鶯鶯只擺擺手:“算了吧嫂子,您就當我小氣,不願意出這個頭。”

不願意出錢的理由很多,可是趙鶯鶯並不想和江嫂子說太多廢話。說的多了對方反而會糾纏上來,幹脆說自己小氣——可能對於她這種人來說,這種理由才是最值得相信的。

果然,江嫂子嘴巴張的大大的,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,但是卻不再說廢話了。反而生氣道:“弟妹,你怎麽能這樣做人呢?就沒有一點兒照顧族人的心?這樣的話我給宣揚出去,日後你還能再族裏做人麽!”

和善的面孔沒有了,露出了最後威脅的手段。趙鶯鶯絲毫不怵,臉上有了見到江嫂子以後的一個笑容。

“我說江嫂,可別說這種笑話了。這話別人來說就算了,您來說實在是可笑極了。怎麽在族裏做人、照顧族裏?這都是江嫂子你做的最差的。說來江嫂子在族裏一直是人人喊打的人物吧——換句話說,您就是在族裏傳揚什麽也是沒人相信的。”

似乎是才知道趙鶯鶯有這樣的一面,江嫂子氣的說不出話。也曉得說什麽都拿不到錢了,開始罵罵咧咧起來。趙鶯鶯哪願意憑白受這個侮辱,讓圓娘和桃兒推推搡搡,半推半送地把人給‘請’了出去了。

送出去的時候街巷裏有人,看到頗為狼狽的江嫂子,有知道詳情的人笑了起來。

“崔家江嫂子...這些日子一直在四處借錢,只不過她的名聲在這裏,各家就是把錢舍給乞丐也是不願意幫忙的!”

“也對,平常那樣做人,這時候也是活該!”

“聽說她借不到錢就要威脅族人,說是要敗壞名聲呢!”

“嗐!哪一個受她的威脅?以她的名聲,說話出來都沒人相信。就是想敗壞別人的名聲,那也沒人相信啊。”

聽到這樣的議論聲,江嫂子臉上紅紅白白一陣,最終什麽也說不出來,抿了抿嘴唇,罵道:“看什麽看,別人家的事兒說的多了,不怕下地獄拔舌麽!一群長舌婦!”

聽她這樣說所有人也只是輕蔑的笑過,然後該幹什麽幹什麽。

等到人群散了,看到這個的眉嫂子和古氏才上門。眉嫂子上下打量了趙鶯鶯一回,道:“你如今也經歷這個了...嘿嘿,我看你家那個江嫂子臉色可不大好。”

一慣和善的古氏卻是讚同道:“對付江嫂子那樣的就該這樣。”

以前借錢這種事輪不到古氏,可是家中情況好轉之後,族人遇到困難也會想起她家了。說真的,能幫就幫,就像當初大家對她家一樣。可是這都是有限度的,像是江嫂子那樣的,反正她是不肯伸手的。

趙鶯鶯自己都撇了撇嘴:“那樣算什麽人啊!說話那樣不客氣,知道的是遠了三千裏地的嫂子,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娘。我怎麽可能聽她的。”

兩人都是知道趙鶯鶯個性的,難得看她這樣孩子氣,都笑了起來。

不過趙鶯鶯也不是真的不管,若是真有那等走投無路的族人親朋,她別的不會做,拿出一些米糧來接濟還是可以的。這甚至算不上什麽特別的行為,就和過年時節窮親戚來打秋風差不多。

至於家裏有餘力的,她和崔本都堅決不會對這些人出手幫助。還有一些則是家裏情況糟糕,可是不思進取只想找有錢親戚家要銀子的,這樣的人趙鶯鶯和崔本也不願意管。她家的米糧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,可不會給這些人糟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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